本文来自于公众号商业与生活(xiaopeizhu8),作者:朱晓培
滴滴正在经历一个困难时刻。
“过去几天,我们内心再一次陷入了无比的沉痛和煎熬。”程维和柳青在公开信《郑重道歉》中写道。
8月27日,滴滴在全国下线了顺风车业务,但舆论仍是一边倒的指责。
实际上,近一年来,针对滴滴的质疑声一直没断过:过度加价、数据杀熟、派单不合理、安全问题,所有打车平台可能出现的问题,滴滴都一一面对了一遍。
不断出现的质疑,原本不是一件多么坏的事情。
正如滴滴的投资人、正心谷创始人林利军曾表示的那样:每个困难都是画了圈的祝福,如果你一直没有困难的话,有可能前面面临一个巨大的灾难。
正确的对待外界的质疑,可以预防不必要的危机。但在8月的顺风车事件之前,滴滴显然并没有真正的正视这些问题。或者说,想要快速发展的好胜心,压倒了对危机该有的敏感。
程维和柳青也在道歉信中承认:“六年前出发的时候,我们坚定地认为可以用科技的力量让出行更美好,但经历的悲剧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缺乏敬畏之心的。因为我们的无知自大,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我们知道,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好胜心盖过了初心。在短短几年里,我们靠着激进的业务策略和资本的力量一路狂奔,来证明自己。但是今天,在逝去的生命面前,这一切虚名都失去了意义。”
大概是从2012年开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用金钱换时间”成了创业者和投资人的口头禅。但时至今日,一边是投资人在众多独角兽项目里迟迟不能退出,另一边是包括滴滴在内的公司业务陷入发展瓶颈。
正如程维在与吴晓波的对话中提到的那样,这都是“要还的债”。滴滴在还债,程维在还债,投资方一样要还债。
一
按照计划,滴滴在2015年就应该IPO了。有多名接近内部的人士在当时表示,滴滴在准备上市。
2015年2月14日,滴滴和快的宣布合并。按照预想,他们应该能享受一段相对漫长的和平发展时期,逐渐减少补贴,把精力集中在新的业务布局和产品技术的完善上。这也是他们在鏖战三年、砸出几十亿元后,最希望得到的结局。
然而,就像是《权力的游戏》中长城外突然出现的异鬼一样,Uber改变了剧情走向。而Uber采取的战略,恰恰是滴滴用过的,大规模的补贴。
程维在和吴晓波的对话中,用“擦枪走火”四个字承认,网约车的补贴是滴滴先发起的。
最早的补贴大战不是一个营销方案,而是产品方案,滴滴希望用户支付的第一秒司机就可以收到钱,但当时使用微信支付系统要一天之后才能成功提现,因此滴滴设计了中间模式,垫付资金。为了让司机试一下,给司机10元补贴。
而快的打车也做了同样的产品和技术,于是补贴大战就这么开始了。2014年,两家补贴了十几亿,请全国人民打车。
这个在外界看来,很酷、很热闹的事情,在当事人眼里却是非常地残酷。
一开始,滴滴做了400万预算,没想到订单快速翻番,一个月花了1个多亿。程维说,自己签单的时候手都在抖。
每天都有司机在提现。
有一天,程维接到一个电话,司机要交份子,提不出钱来。当时滴滴的技术也很实在,提示为:滴滴余额不足。当天晚上,程维把通讯录拉出来,打了20、30个电话凑钱,最终借到了一千万。再后来,他们就把系统提示改为“系统维护”。
程维说,滴滴对补贴是敬畏之心,不是喜欢补贴。但在那种环境中谁先停下来谁就输了战争。
程维借到了钱,也融到了更多的钱。
公开数据显示滴滴已经完成了A-I轮的10余次融资,金额过百亿美元,由于融资的轮次和金额太多,我们一时也算不清到底融了多少钱。
但,这些钱都是要还的债。就像摩拜单车胡玮炜所说的那样:“资本是助推你的,但是最后,其实你都得还回去。”
二
从聚美优品出来创业的河马哥刘惠璞说:拿到了融资有什么好高兴的,创业就跟下海做小姐一样。外面的人把创业看得太高了,实际上创业都是先下地狱。
这话,一点儿也不矫情。人们往往只看到了创业者融到钱的高光时刻,却不知道投资协议上严苛的数字要求。
投资人是创业者的“金主爸爸”,但投资人也有自己的“金主爸爸”LP。LP们要满意的回报,GP们也要赚钱,笔者算过一笔账,一个投资的收益大概要在2倍以上,才算是一个不亏本的买卖。
LP、GP们都有赚钱的欲望,这些欲望最终都会细化成一条条的协议,呈现在创业者的面前。
要求高的增长速度,要求大的市场规模,还要求赚钱,具体到滴滴身上,就是司机规模、成单量、成单价格,以及对成本的控制。
网上流传的一个数据:2017年12月获软银80亿美元投资后,滴滴估值576亿元。而今年3月份,滴滴对应估值600亿美元。
滴滴的估值没怎么涨。这让后期的投资方和滴滴都很痛苦。
估值的增长,对应的是规模的增长。但政府对网约车的监管,设立了司机和车辆接入的门槛,也就限制了滴滴的扩张速度。
为了市场规模,滴滴默认了一些不合规车辆的接入,但这也为乘客留下了安全隐患,最终导致了滴滴顺风车业务“无期限下线”。而嘀嗒拼车、高德顺风车等平台也受到波及。高德地图8月26日起暂时下线顺风车、嘀嗒拼车宣布23:00-05:00不提供顺风车业务。
本质上,顺风车应该算是最符合共享经济定义的一种共享出行模式,车主、乘客、城市和交通监管者、撮合平台等相关各方都可从中受益。
因此,各地政府在收紧网约车的监管尺度和准入限制的同时,大多也把顺风车排除在网约车之外。
然而,在规模、利润的诱惑面前,顺风车在滴滴这样的平台中,成了变相的网约车。由于更少监管、更低准入门槛,暴雷,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由于前期的补贴大战,滴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网上流传的一份数据显示:2017年滴滴整体亏损额约3-4亿美金。今年2月8日,在工人体育馆的滴滴年会上,程维立下目标,滴滴主营业务要在2018年实现“大几亿甚至10亿美金水平的盈利”。
实现盈利,也有几个捷径,比如涨价,压缩成本。
程维在与吴晓波的对话中,也承认滴滴的价格相对以前贵了。中国互联网很容易有赢家通吃。
“当它变成最大的一个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应该担心他能不能赚钱,你应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赚你太多?就像滴滴、快的一样,他们一旦合并了以后,没有监管的时候,你看那价格涨的。”创世伙伴资本周炜曾对《商业与生活》表示,互联网的本质是垄断,垄断的东西,你从来不用担心它能不能赚钱,你只需要担心它会不会太坏,赚你太多。
另一边,滴滴选择压缩成本,比如把客服部门外包。
互联网公司,也真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比如,它强调极致的用户体验,但这些体验往往是产品(网络功能)上的,对客服部门却并不那么重视。
但客服部门却起着重要的作用。
2011年1月,美团斥资1000万元,建成了全国团购网站的第一家客服中心,有近300个坐席。虽然客服中心很花钱,但王兴觉得,“团购网站不再是轻公司的游戏,服务保障体系的建立,将更容易获得用户信赖”。半年后,王兴又说服了前淘宝网客服总监杨涛加盟美团,担任客服总监。
在唯品会,客服有个原则:一线接电话的客服人员,最长的服务时间限制是两年,要给她转岗。因为他们觉得,顾客打电话时大部分存有怨气,大部分问题要解决,客服还要细致耐心的去回答他的问题,对心理素质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所以,客服的办公环境一定要窗明几净,让人感觉到心情愉快,这样的话,她的好心情才能反映到她跟用户的沟通当中去。
专业的客服会帮助用户解决问题,不专业的客服只会推诿,会让你打车从海参崴去希腊。
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有时候,最后带来的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三
在不久前的专车会上,程维回忆起2015年滴滴、Uber的竞争,说有种虚幻的成就感。
2015年是滴滴、Uber竞争最激烈的时候,虽然成长很快,但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危机。他希望能够去补贴,从竞争导向变成用户导向。“这个不是虚的,是你能感觉到的,如果你融更多的钱,只是为了打死对手,但最终并没有向用户提供更好的产品,用户最终需要的还是出行服务嘛。”
补贴大战,是在资本大环境、竞争大环境之下的必然现象。程维说它有利有弊。
“它其实是一个竞争的武器,这就跟原子弹、导弹一样的,刚开始七伤拳,用不好也会反伤自身,所以我们也看到这种激烈的补贴的打法之下,背后一片狼藉,所以用起来要谨慎,但用不用不由你决定,它是行业决定的。”
从打车开始,到后来的单车、无人货架,投资人和创业者都习惯选择“用金钱换时间”。然而,几年下来,风口却越来越短,回报越来越不可期。
“用金钱换时间”,逻辑上无懈可击,但却会给市场造成错觉,并会留下后遗症。
以滴滴所在的网约车市场为例,全国人民中,会开车、有车已经不是稀缺的事情,如果仅凭着网约车就能月入几万,想象一下,全国人民什么都不做,都跑到北上广去开网约车,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然而,疯狂的补贴让一部分司机认为自己天然就可以靠开网约车月入数万,而忘了之前给单位开车时可能只有几千块的收入。同时,乘客们享受到了廉价出行后,也认为“这是应该的”。
虽然,看起来是快速的形成了规模,但给用户造成的心理预期却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掰正过来。也因此,让今天的滴滴,乘客不喜,司机不爱。
“(这都是滴滴)要还的债,因为你并没有真正创造用户价值,你并没有因为技术的进步、效率的提高使得车费便宜,而是靠补了五块钱使得车费便宜,而这个便宜产生了错觉,那自然你把这个拿掉以后,大家会觉得你贵了。这是我觉得真实的这种感受。”在和吴晓波的对话中,程维反思,关键还是有没有创造价值。
四
程维六年创业,中间各种起伏,犹如过山车。就连他的很多投资人也都说,自己是坐在副驾驶上,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这中间,有很多困难的时刻,也有很多高光的荣耀时刻。
在2012年左右,程维去北京大兴,监狱附近的一个出租车公司做演讲。
他说:“我是阿里出来的,我虽然是出租车行业的门外汉,但是我做互联网很久了,我在阿里,帮很多行业提高了效率帮他们赚了钱。互联网做了很久了。帮很多人提高了效率,但是出租车行业没有变化,我们的软件可以提高你们效率,帮你们赚更多的钱。”
他觉得自己讲的特别地真挚,很诚恳,但下面的司机根本没人看他。司机们最讨厌的就是开会,耽误赚钱还经常被推销各种机油汽油,他们认为,滴滴就是新型的骗术。
那个时候,100个出租车司机中不到20个人有智能手机,一般每天只能装7、8个。有天有个同事特别高兴的打电话跟他说:今天获得了巨大的突破,装了12个。
程维自己想一想,都觉得特别凄凉,计划两个月装1000个,现在一天只装7、8个,真不知道公司什么时侯能做起来。但那年的11月3号下了特大的一场雪,滴滴当天晚上突破了1000单。
这才是程维应该永远记得的时刻,因为这一刻,就是滴滴价值被体现出来的那一刻。
“我们的目的,不是希望讲故事、做概念,而是踏踏实实做出未来的出行服务,我们希望用互联网连接所有交通工具,我们的使命是让出行更美好。”在罗振宇的第一届《时间的朋友》的演讲上,程维展望未来,“快车、专车、出租车、顺风车都可以拼车,如果你的座位没有坐满,也许你只能走慢速道。”
不论是程维还是柳青,他们内心里,应该真的对滴滴平台能发挥的功能,有着完美的期许。
但是,现实的市场却异常残酷。当每个人都蒙眼狂奔的时候,速度可能就重过了稳健,赚钱就重过了安全,不知不觉中奔跑的方向出现偏差。
“一开始想要出来创业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条路,无知无畏。……我发现这个竞争、资本、政策跟漩涡一样,但你已经出来了,你也没办法,你回不去。”程维说。
最终,滴滴的代价是“无限期下线”顺风车,这也是三个月里,滴滴第二次下线顺风车。对于传闻要上市的滴滴来说,这无异于自断一臂。
而且,“很多同事开始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正确的事,全公司开始深刻检视甚至质疑我们的价值观是不是正确的。大家陷入了自我审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情绪中。”
回看中国互联网这两年,不论是雷军补课,还是程维还债,都说明一件事:这世上没有多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也没有少走的路,每一个捷径,都需要在日后付出代价。
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