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被看见与被运用,这本身就充满了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年轻编剧们在晋级中,选取赛道、寻求能力值的增长,形成新的认知。
踩着高跟鞋,裹着MAXMARA大衣,秦晴走了进来,在结束了两个月的地狱式的跟组(剧组)编剧后,她决定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放松一下。
相比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白领而言,作为一名有5年编剧经验的秦晴,项目完成后,既自由又独立。
在编剧这个松散而自由的行业,重度依赖资源与人脉,其上升通道狭窄而概率低下。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起点出奇的相似,但结尾却又有天壤之别——有人3年还无法写出本子,有人4年就已经赚取不菲。
这其中很难寻觅规律。
才华被看见与被运用,这本身就充满了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年轻编剧们在晋级中,选取赛道、寻求能力值的增长,形成新的认知。
95年的Aline刚刚踏入这个行业。一毕业就进入了一家新兴编剧公司,工作不到半年,已经强烈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
“要顾及市场喜好,又要顾及场景,还要构想人设。最后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写不出。”Aline在这个行业是实打实的小白,凭借大学时对文字、对艺术的一腔热情,独自北上,进入到一家总共6人的编剧公司。
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名极其低调却屡接大活儿的编剧,公司成立不到一年。
在大学时,Aline写过各种剧本,创办过话剧社,是枚活跃份子。但大学的那些经验,放到更大的市场中,通通失效。她开始报编剧学习班,每周去剧场看剧。“像海绵一样吸收新的东西。“
相比Aline,科班出身的秦晴早已经走过了初期的懵懂,进入到新的编剧生涯。
2013年,秦晴开始在影视公司进行内容策划。这是她踏入编剧行业的第一步:给公司筛选大纲,筛选剧本。
对于电视剧与电影而言,策划对剧本大纲既无决定权,也无操作权,更多意义如同搬运工,而对于缺乏阅历与经验的新手策划们,其经手与筛选的内容,也很难做到第一步的品控。
“这是大多数编剧的第一步,大批量的看本子,挑本子。”在影视公司的三年里,秦晴大量的审阅故事大纲,将符合市场数据、情景类型、人设设定的本子给到上级,有时候一周要看几十个本子。
在此期间,秦晴在公司内部开始部分参与剧本创作,同时也开始有了私活儿。
三年时间,秦晴把这种积累看为是见多识广,看得多了,慢慢会摸到规律。更为重要的是,开始接触到行业的资源与人脉。
对于资源与人脉,Aline隐约有了感受。“我们老板总是能接到大剧,跟着他,我就也能接触到资源与人脉,说不定以后他的资源我还能接过来。”而这其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Aline并不清晰,对于她而言,日复一日的练习写作,将500字的剧本大纲改到最佳,就已经需要花上一周的时间。而Aline的同事即便已经在编剧行业浸泡两年,却连个过关的剧本大纲还未有产出。
编剧行业的门槛看似不高,实则却很难驾驭。
和秦晴的开局相同,但工作了三、四年,还没有着陆的人,是绝大多数。
王成就是这样的状态。2011年进入影视公司做策划,直到2015年,四年跑完,他没有找到门路,几乎没有参与创作过任何剧本。“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并不适合于内容创作。”
编剧是一个慢行业,要爬到金字塔的顶尖,需要数10年。但如果在这个行业4-5年,都还没进入轨道,被抛弃的几率将越来越大。
整整2015年,王成都在焦虑中度过,他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被每天叫着外卖的人生与没有内核的无力感所包裹。而彼时的秦晴在资源与圈子的涤荡中,开始看到更多的机会。
2016年,互联网平台携流量与资本进入,成为这个行业最大的变量。无论是平台自制剧、网络大电影还是购买剧集版权,在内容的争夺战中,资本催生新的需求。
据统计,2017年我国共发行电影798部,电视剧313部,网剧约300部,按每个项目平均1.5个编剧来算,每年需要编剧数量大概6000人。而这些是已播出的项目,按照10%的“成活率”计算,则每年至少需要6万编剧。不仅是1.5个编剧,在龙门君的调研中,为了赶剧本,一个本子时常需要3-5个编剧集体完成,对编剧的需求呈爆发式的增长。
“互联网平台的兴起对编剧而言,是一个利好。有了更多的创作可能和变现的机会。” 已经完成第一个四年的秦晴,离开公司,成为了一名自由的编剧人。
这样的底气,来自于所积累的资源和正在打开的机会窗口。
“在公司做策划,筛选剧本也会有机会参与创作,但没有任何的决策权,最终你的创作是属于公司的,不是你的。”秦晴深喑,一旦没有属于自己的作品,将得不到市场的认可。
年轻的编剧们在寻求向前一步。与资源和圈子相比,选对赛道的重要性,成为了编剧们生存法则里的另一个剂量。
王成在编剧生涯的第5个年头,有了转机,突然有朋友问他,愿不愿意当枪手,在迷茫中的王成,没有想太多,立即决定离开影视公司,随后进入一家编剧公司充当枪手。
2016年是权谋片的开局之年,《琅琊榜》的大获全胜让市场对权谋片极为饥渴。王成所在的编剧公司,在这一年将重心转移到权谋片。
“在这个行业内,大部分还是要排资论辈。有名的编剧,基本上片约不断,他自己又忙不过来,于是就会找初入行的年轻人帮他写。而新入行的编剧,由于资历浅,总是接不到活儿。为了生存,只能帮人代写剧本”王成开始专注于权谋片的研究和参与执笔。
第一次看到由自己参与编剧的片子播出时,王成内心混杂着失落与激动,失落的是直到片尾都没有看到自己名字,激动的是好歹这部剧没有胎死腹中,在“白骨皑皑“的剧本堆里,从存活到播出,就是一种胜出。
在两年的时间里,王成跟随公司扎稳了权谋片的赛道。回想起当初没有选择的选择,到今天来看,是他蛰伏5年没有放弃后的意外收获。“权谋片如今是香饽饽,影视公司和制片们到处在搜寻会权谋片的编剧。”这种“被搜索”的甲方感,为王成打开了一片天地,过去绞尽脑汁想要的资源与圈子,如今都送到了跟前。
秦晴根据个人所长,长于情感类的剧本。在她看来,编剧深耕一个(类型)赛道,塑造自己成为这一类型中有声量的编剧,将个人品牌化与标识化是迈出步子后要找准的步调。
编剧的定类型与投资人的压赛道,有着相似性。投资人尝试用格局判断标定未来价值,而编剧需要对人心喜好保持敏感。押宝成功,撞到风口,飞了起来,是才华也是运气。
Aline所在的6人编剧公司,每天10点到公司,撸猫喂猫后开始讨论剧本,6点下班,没有打卡与KPI的人生,让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求生压力。“我们老板擅长大女主的剧本,进入这家公司剧本的邀约就没停过。”透过Aline 的描述,龙门君了解到其编剧老板在行业仅5年的时间,而因为擅长于时下火爆的大女主历史剧,其老板接剧本接到手软。
2016年之后,剧本类型的涌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编剧需求,选对赛道,踩对风口,将新编剧们送到另一维度。
在进入上升通道中,这个行业编剧话语权丧失带来的一系列病灶也不可回避的施压在新编剧群体中。
在以制片人与导演为中心的制度下,再夹杂着资本与明星的显性变量,使得编剧的话语权持续被降解,产品的初创者最终无法左右产品的形态。
“可以这样说,一部剧或者一部电影是否优质,最终会更依赖制片或者导演(具有决策权)的审美,编剧的能量在很多时候是无法施展的。”成为独立编剧的秦晴,在接剧本改剧本的过程中,感受到在拍摄阶段,剧本的走向与呈现并非编剧把控。
而当制片与导演对当下的年轻群体出现代际断代,无法直击年轻文化和当代的文化痛点时,年轻编剧拿出的剧本很多时候得不到真实的发挥,最后呈现出来的剧集或者电影,又无法抓住人心。
对内容无掌控权外,国内电视剧及电影的生产模式并未发生本质的改变。
按照国内电视剧本的生产方式,通常是先创作故事大纲与前3集后,到电视台立项,立项成功后,会有一次先期付款,创作到第10集,与演员沟通确定档期。在这其中,制片人将会对内容进行品控,跟制片人反馈,编剧继续创作。
在这一流水线之下,制片人始终把控最终的话语权,演员成为一个左右剧本进度的显性变量。2016年,伴随流量明星的水涨船高与强势话语权,将赶进度、改剧本的现象推向高潮。
“很多剧定下来的演员因为档期问题,需要往前赶,剧本就需要加班加点,甚至3-5个编剧去赶一个剧本。在这样情况下出现的剧本,连贯性与风格的统一性会有很大问题。”秦晴表示,赶剧本成为了一部剧的常态,而这样的赶制加工,很难出现高质量的剧本。
不仅如此,在现场现写剧本现拍的现象开始扎堆出现,导演与制片让位于流量明星,流程与制度一度失控。
“改了又改”的状况,即使是国内一线编剧,也免不了遭遇屈从于导演、资方、制片,对剧本进行大量修改的命运。《绣春刀》的编剧陈舒就透露,《绣春刀》已经是她写过的还原度最高的一部电影,大约保留了70%,其他的剧本作品只保留到30%、40%。
不仅如此,更多的时候是面临飞单的状况。“编剧都是最早介入剧组的,此时剧组初建,钱都有可能没到位。编剧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况就是:当辛辛苦苦写了很多时,突然接到通知说剧组解散了,这就意味着前面的努力基本上都是白费了。如果这中间剧组解散了,那么后面的稿酬基本上就没有了。”踏出第一步的王成发现,这个圈子里还有更多的怪象需要自己去调试。
半路折腰的现象,无论播放平台是电视台还是互联网播放平台都极为普遍。
相对于电视台,互联网平台的剧本制作的工作流程更加自由,但加工生产的流水线并未有根本性变化,而资本成为了那根可以点石成金,或者幻化全无的魔杖。
“2017年我和另外的编剧朋友开始创作网剧,相对而言更为自由。”秦晴告诉龙门君,网剧的体量小,所以前期没有资本还支撑得住。创作出前10集即便资本有意向,但并无结果,直到创作出30集之后投资才到位,为了迎合资本,剧本匆忙结尾。
对于平等性与话语权失效的顽疾,年轻编剧们显得更有耐心与信心,腰身更为柔软。从大趋势上来讲,电视剧与电影的工业化制作是向前发展;从创作环境来看,新编剧们的自由度更高;从收入来讲,迈出第一步,独立参与剧本,意味着有可观的收入。
据龙门君了解,按照一部电影来核算,编剧能拿到3%—5%的资本投入占比的收入,大牛的编剧可以参与票房分成;电视剧的收入则按照编剧的档位,一般来说二线编剧可以拿到20万元—40万元一集,一线编剧可以拿到50万元一集。
像秦晴这样已经迈出第一步的编剧,已经可以拿到一集8万的收入。Aline的编剧老板则更有卖方姿态,一旦剧本提交,他不再进行任何修改,有修改需求则需要剧组找新的跟组编剧,他不与导演接触,因为其经手的剧本大热,其要价达到了15万元一集,直逼一线编剧身价。
对于新晋编剧而言,即便收入与导演和明星相比,微乎其微,但以文字创作者的维度看,他们的收入已经不菲。
“我每天9点起床,12点开始写剧本,下午5点结束,没有剧本撰写的时间里,我会大量的采风,看书、看电影、揣摩生活。”秦晴热爱这样的生活,从投入产出来看,很值得。
跻身一线编剧需要近二十年才能踏入,不妄想挣快钱,找到步调兀自前行,即便遭逢这个行业的顽疾,年轻编剧们仍然在一个最好的时代里打怪升级。
【来源:钛媒体 作者:文娱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