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令网络作家“愤怒的香蕉”觉得“很讽刺”的事依旧没改变。

在百度搜索他的小说《赘婿》，百度推荐的是一个名为“赘婿dt（盗帖）”的贴吧，这是一个未经作者本人授权，擅自盗取、发布小说《赘婿》相关付费章节的贴吧。而当你点击进入与小说同名的“赘婿吧”，百度仍提示“可以去赘婿dt吧（赘婿小说最新进展）”。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百度贴吧就是用诸如此类盗版手法，向网友提供大量侵犯版权的原创网络文学作品。为此，网络作家通过多种方式维权，包括申请成为自己作品的贴吧吧主，但有人不仅没有成功当上吧主，而且个人账号被贴吧管理员拉入黑名单，最终只能放弃，甚至将原作品更名。

4月4日，南都记者通过百度官方违规贴吧举报反馈通道“贴吧曝光台”，申请封禁“赘婿dt吧”，称其侵犯知识产权，并质疑百度搜索《赘婿》推荐的是盗帖“赘婿dt吧”，但帖子很快遭删除。随后，南都记者又对此申诉，但没有得到响应。公开资料显示，盗版网络文学2014年共造成77 .7亿元的付费阅读损失。2015年中国网络文学用户通过电脑看盗版网络小说的渠道中，论坛贴吧占比最高达64 .3%.

搜索网络小说百度推荐盗帖吧

在百度搜索“赘婿吧”，系统自动跳转至“赘婿dt吧”，并显示“本吧主题赘婿小说最新章节连载”。

“身为一个作者，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无底线，这绝非所谓的网友自发行为，面对赤裸裸的抢劫，谁能帮帮我们这些网文作者？”

“贴吧成了网络文学盗版重灾区”———这是2009年盛大起诉百度时的说法。

对此，网络作家“愤怒的香蕉”深有体会。他告诉南都记者，20 11年开始他更新小说《赘婿》，“贴吧盗帖便是常态”，“为盗帖说话的论调也是甚嚣尘上”。有人称看盗帖是为作者好，作者应感谢他们帮忙聚集作品的人气。

2011年8月6日，“赘婿吧”一名管理员告诉“愤怒的香蕉”，她要去“赘婿吧”禁止盗版收费章节，“愤怒的香蕉”第一反应是“没用”。不过，还是决定试下，他在“赘婿吧”发帖禁止盗帖，但挡不住其他贴吧盗帖，最典型的是“赘婿d t吧”，即“赘婿盗帖吧”。

事情在2013年10月31日变得更不可控。百度搜索“赘婿吧”，系统自动跳转至“赘婿dt吧”，并显示“本吧主题赘婿小说最新章节连载”。为此，“愤怒的香蕉”特意在小说更新时发文表达不满。网络作家“流浪的蛤蟆”、“断刃天涯”、“那年拖把”等在微博中声援。“流浪的蛤蟆”说：“身为一个作者，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无底线，这绝非所谓的网友自发行为，面对赤裸裸的抢劫，谁能帮帮我们这些网文作者？”

抗争与声援之后，事情起了变化。当年11月3日，“愤怒的香蕉”发现“赘婿吧”不再自动跳转“赘婿dt吧”，但搜索“赘婿吧”仍显示“可以去赘婿dt吧（赘婿小说最新章节连载）”（意为可以去赘婿盗帖吧看最新章节）。

在“愤怒的香蕉”看来，这很讽刺，“百度是以退为进，给盗帖做广告”。如今，三年过去了。让他欣慰的是，如今“赘婿吧”的关注数与帖子数均已超过“赘婿dt吧”，尽管在百度搜“赘婿吧”，推荐的仍是“赘婿dt吧”。

事实上，这只是冰山一角。南都记者注意到，百度在搜索设置上对盗帖行为非但没处理，反而进行推介。对于大多数有一定知名度的网络小说，在百度搜书名，首页即推荐该作品的贴吧，且页面同时显示最新章节及“全部章节”，方便网友点击进入。而在贴吧，吧主一般将最新内容在吧内首页，通过采取“置顶”、加“精”并将标题换为“红色字体”等，以吸引用户浏览阅读贴吧未取得版权的作品。

维权拉锯战输的一般是作家

盗帖者已能通过抓取软件，直接从正版网站主动且实时抓取书的章节内容。

我们作者很不容易，麻烦你们能否不秒盗，要盗的话能不能在更新的24小时后？”

在“赘婿吧”事件中，有人对“愤怒的香蕉”维权的做法提出质疑，称“‘赘婿吧’没人气了，老人都潜水，没有新人来”。由此可见，有人已经习惯在贴吧免费阅读更新。南都记者发现，在如今流行的一批知名网络小说中，大部分在百度贴吧能找到相关章节，而且多由贴吧各更新组（破晓、闪神、启航）更新。

南都记者统计今年4月5日的百度小说人气总榜发现，前50名中，处于网络更新状态的小说共31本，且收费内容全部被贴吧免费更新。其中，至少21本为破晓、启航、闪神更新组更新，速度最快的离首发网站发布时间仅1分钟。知情人透露，盗帖更新组的速度越来越快，以往网络小说免费更新主要靠“手打团”，该群体时刻关注正版网站小说更新，以最快时间手动打字，以实现在盗版网站的同步更新。现在盗帖者能通过一些抓取软件，直接从正版网站主动且实时抓取书的章节内容。

网络作家“庚不让”说，2014年5月其作品《俗人回档》上架收费，随后早已占据“俗人回档“吧的贴吧更新组，在未征得其同意秒盗文章。在多次沟通未果后，他在贴吧中公开对抗更新组，最终被拉入”俗人回档“贴吧的黑名单。与此同时，贴吧还出现一些人身攻击帖，以及”庚不让的×ד、”庚不让×ד等带有人身攻击性质的ID号。

网络作家“啪啪桑”、“zhttty”也曾被赶出自己作品的同名贴吧。为对抗贴吧的疯狂盗版行为，一位不愿具名的知名网络作家选了一条不同于“庚不让”的路———自己申请当贴吧吧主。据其介绍，他2011年时申请旗下作品的同名贴吧吧主，强调自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并提供与某网络文学网站的签约资料及个人身份证明，但最后被告知吧主已经被其他人抢去。

后来，该作家得知在自己读者Q Q群，有一位是其作品贴吧小吧主。他苦苦哀求：“我们作者很不容易，麻烦你们能否不秒盗，要盗的话能不能在我更新的24小时后？”小吧主或许被感动了，作品由被“秒盗”变为“日盗”。尽管如此，他表示已感到满足。

南都记者了解到，就算作家通过本人、朋友或粉丝控制住作品本名贴吧，也存在两种可能性：原吧主被恶意投诉，新吧主空降；或出现dt（盗帖）吧，盗版章节又在dt吧更新。曾获首届网络文学双年奖优秀奖等荣誉的网络作家“爱潜水的乌贼”，其作品《一世之尊》等也遭盗帖。他说，其作品贴吧的吧主并非更新组成员，但通常默许更新组盗帖，否则可能会空降吧主。

“爱潜水的乌贼”告诉南都记者，一些贴吧曾出现原吧主被罢免，“说是有投诉，然后换成更新组的人”。“九灯和善”、“厌笔萧生”等网络作家也告诉记者，其全部作品均遭贴吧盗版。“九灯和善”称，盗帖“侵权成本低，作者处于弱势，有心无力”。

也有作者对抗更新组成功，但付出更改书名的代价。由于新书贴吧被更新组占领，网络作家“国王陛下”今年1月宣传新书改名。他说在发布新书后发现新书贴吧吧主位置被更新组成员占据，他与吧主沟通，希望其不在贴吧连载盗版章节，并让出大吧吧主，结果未获同意。于是，他只得联系编辑，“趁着合同生效前改书名，迅速抢占新贴吧”，最终抵制住更新组，目前贴吧仅作更新提醒及宣传首发网站地址。

作家被盗帖者列入“严打嚣张名录”

自称“免费章节承包商联合体”的网友在其作品贴吧等平台宣布，作者发布防盗章节，“且对我方行为冷嘲热讽，引起我方最大投资人不满”。

网络作家“闪灵”评论，“第一次因为盗版想爆粗口……基本的善恶都不分了。”

为应对实时盗版，一些作家想出防盗章节办法，即作者先发布错误章节，待盗版者抓取后将章节改为正式章节给正版用户观看。该做法取得一定效果，但也有些盗版方会选择二次抓取。4月12日，网络作家“剑舞秀”更新作品《我来自阿斯嘉德》时，为其设置防盗章节作出解释。他说，其月工资2000元出头，“以前算上还贷再加生活费，能存下500元就谢天谢地”。但如今，写作收入是他工资的两倍，“生活有些宽裕了，父母脸上的笑容也是对我极大的安慰，所以做写手真的对我很重要！”为此，发现盗版严重后，他选择制作防盗版章节。

结果当晚，自称“免费章节承包商联合体”的网友在其作品贴吧、作品书评区等平台宣布，作者发布防盗章节，“且对我方行为冷嘲热讽，引起我方最大投资人的不满”。该网友称，“我们在此郑重宣布：本书被列入我方严打嚣张作者名录，目前已进入人工更新盗版流程，暂由三名义工关注，一旦作者发布章节有了规律，我们立即修改抓取设置并实时抓取更新。我方承诺如作者9：01改回真文，我们就9：02二次抓取……”

南都记者试图联系该网友，截至发稿未获回复。南都记者注意到，该网友4月12日、13日通过贴吧，免费更新《我来自阿斯嘉德》的相关收费章节。

网络作家“愤怒的香蕉”将上述盗帖者的反击声明发在微博，引发热议。网络作家“闪灵”评论：“第一次因为盗版想爆粗口……基本的善恶都不分了”。南都记者曾致电百度贴吧客服电话，被告知对此类侵权行为应在网上投诉。百度贴吧投诉中心则称“您所关注的贴吧如果出现问题，请您及时进行举报，我们为您提供两个接受此类问题反馈的贴吧：贴吧曝光台吧、贴吧监控吧。”

4月4日，南都记者通过“贴吧曝光台”申请封禁“赘婿dt吧”，称其侵犯知识产权，并质疑百度搜索“赘婿”推荐“赘婿dt吧”的行为不当时，帖子被很快删除。资料显示，“贴吧曝光台”是百度为配合净网行动而创立。针对举报帖被删除一事，南都记者进行申诉，但截至发稿时申诉未获响应，申请状态仍显示“审核中”。

值得注意的是，百度贴吧在其用户协议中指出，“用户任何时间段在百度贴吧发表的任何内容的著作财产权，用户许可百度公司在全世界范围免费地、永久性地、不可撤销地、可分许可地和非独家地使用的权利……并且，用户许可百度公司有权利就任何主体侵权而单独提起诉讼，并获得全部赔偿。”业内人士对此表示，此协议可能会造成公众对百度贴吧的产品和服务来源产生混淆，进而使得公众基于这种错误的认识，以为百度贴吧平台获得作者授权，且为作品首次发行平台，直接影响小说首发网站的行业影响力与市场占有率。而事实上，百度小说作品吧的内容并非都获得小说首发网站，或原作者的任何授权。

资料显示，更新组免费更新收费章节的行为对原作者造成巨大经济损失。《中国网络文学版权保护白皮书》显示，2014年盗版网络文学共造成77.7亿元的付费阅读损失。2015年中国网络文学用户电脑上看盗版网络小说的渠道中，论坛贴吧比例高达64.3%.

百度承诺职业吧主“有商业参与权”

这些组织定期开会，且会发放福利。有启航成员在“启航更新组吧”发帖说“感谢更新组，奖励手机已收”。

百度贴吧公开招募职业吧主，并称“职业吧主代表本吧直接与运营师进行联系”，“有商业参与权，获得各类收益并拥有支配权”。

尽管遭到一些网络作家反对，但在一些更新组看来，它们的诞生“旨在打击盗版网站，支持作者”。百度百科资料显示，“启航更新组”自称旨在“提供更快更好的小说服务，打击盗版小说网站的黑链，以及增加小说分类贴吧的人气”。“闪神更新组”的宣传资料自称“坚决维护正版作者权益”，但其“成员须知”部分强调，闪神所有贴吧属于闪神的“财产”。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这些更新组为组织化操作，机构严密，规模庞大，且进入门槛高。以“破晓更新组”为例，想要加入，必须有起点小说网V IP账号（购买V IP需付费），且每天能在线5小时，并写清百度ID、常驻贴吧等信息，且不得关闭动态，方便审核。这些组织定期开会，且会发放福利。以“启航”为例，其贴吧称，长期招聘更新人员和管理人员，分别负责“启航旗下大大小小贴吧能及时稳定地提供更新”，以及“管理启航旗下大小贴吧”。有启航成员在“启航更新组吧”发帖称“感谢更新组，奖励手机已收”，并晒出手机照片，该帖后被设置为精华。

事实上，贴吧管理层也有机会获得福利。2014年3月，百度贴吧开展吧主养成计划之“吧专属定制”特权体验邀请赛，第二、第三名均为存在免费更新章节的网络小说贴吧，其吧主可获第三届吧主大会名额3个、2500元奖金等福利。

2015年4月，百度贴吧公开招募职业吧主，并称“职业吧主代表本吧直接与运营师进行联系”，“有商业参与权，可以参与一呼百应、吧广播以及将来和商业相关的各种项目，获得各类收益并拥有支配权”。南都记者检索发现，网络小说《天火大道》、《武炼巅峰》、《帝霸》等多部作品的贴吧吧主，受邀加入职业吧主。今年4月14日，百度贴吧开展小说分类活动，让小说分类贴吧吧务报名，鼓励下载贴吧吧主版A PP，并表示“下载使用率在所有分类排名前五的分类，将分别获价值1.5万元、1万元、5000元、3000元、1000元的奖池”。该活动尚在举办中，数名更新组吧务参与。

南都记者掌握的信息显示，一些更新组成员也曾受邀参加百度吧主大会。在“破晓吧”中，有更新组成员晒出“吧主大会”邀请函以及“吧主大会”现场照片。在免费更新收费章节的盗版贴吧中，大多存在百度推广广告。以网络小说《龙王传说》为例，4月23日南都记者进入该小说贴吧，发现首页即存在4个推广广告，涉及电商、游戏、直播等类别。

今年1月，百度“血友病吧”被出售一事引发热议后，自媒体人“黄有璨”通过公众号透露曾与百度内部人士交流，后者称，2012年两件事让百度方面对贴吧变现有些憧憬，其中一件就是网络小说《斗破苍穹》在贴吧连载结束当天，在线用户超过100万。

维权现状

网络文学版权保护制度缺位

专家建议加大司法机关查处网络侵权盗版的力度，提高法定赔偿上限

早在2011年，不少网络作家就展开维权行动，韩寒状告百度文库侵权，并联合贾平凹等50位作家发布《中国作家声讨百度书》。在身陷知识产权侵权的舆论漩涡后，百度CEO李彦宏当时表态说“百度文库管不好就关”，随后在几天之内把盗版文学作品删除干净。而微博红人贝志城发现，舆论风声一过，百度文库中又充斥着网友上传的大量盗版内容。

在他倡导下，2011年7月4日，作家维权联盟在北京正式成立，贝志城担任执行人，并全权代理作家维权的各类司法诉讼。2015年1月，他撰文称，“经过三年多的努力，我们打赢了百度文库、百度手机小说搜索、百度贴吧和苹果应用商店等超过100个案子，其中百度文库彻底修改运营方向、百度手机小说搜索被取消”。

国内一家原创文学网站的法务部门，也把许多精力放在旗下网络文学IP的侵权监测上。除主动监测外，他们还处理编辑所带来的作者反映。由于知识产权官司的复杂性，该法务部门的做法通常是将小侵权案例累积起来，统一处理。今年2月4日，该网站通过律师向百度贴吧发送律师函，要求百度贴吧停止传播涉案作品内容，百度贴吧收到该函件后对此置之不理，未停止侵权行为。3月1日，该网站再次通过律师致函百度贴吧，但贴吧仍置之不理，仍未停止侵权。南都记者了解到，该网站目前在百度贴吧的取证作品数量已有约100部。

就算维权成功也面临侵权成本低等问题。在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总干事张洪波看来，侵权成本低、法律赔偿额低助长盗版行为蔓延。他举例说，盛大文学诉百度侵权案获法院判赔50万元，这是网络文学获得的最高法定赔偿额，但对超大市值的企业而言，起不了任何作用。

全国政协委员、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认为，应加大司法机关查处网络侵权盗版的力度，提高法定赔偿上限，对侵害著作权作品数量较多、社会影响较大的网络平台企业引入惩罚性赔偿，鼓励对网络侵权行为实行诉前禁止令规则等。版权监管机构通过甄别可以向搜索引擎服务提供商提供“白名单”或“黑名单”，以便屏蔽、剔除盗版网站链接。

应加大司法机关查处网络侵权盗版的力度，提高法定赔偿上限，对侵害著作权作品数量较多、社会影响较大的网络平台企业引入惩罚性赔偿，鼓励对网络侵权行为实行诉前禁止令规则等。版权监管机构通过甄别可以向搜索引擎服务提供商提供“白名单”或“黑名单”，以便屏蔽、剔除盗版网站链接。

——全国政协委员、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王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