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电视有一个了不起的地方：他可以用无可匹敌的效率将一个节目传送到数百万人面前。但是，相反的事情他却做不到——将数百万节目传送到同一个人面前。而这一点正是互联网的强项。广播时代的经济学需要黄金节目(大热门)来吸引大批观众，而宽带时代的经济学已经完全逆转。”

2009年，Chris Anderson再版了他那部著名的《长尾理论》，他在《长尾理论2.0》中增加了上面这段话，指出规模市场的倒退向利基市场提供了新的机会。就在这一年，微软决定放弃收购雅虎，因为拒绝446亿的收购数字，一度被视为救世主的杨致远被雅虎董事会解雇，雅虎的市值，迄今也没有涨到446亿。

换句话说，信息分发垄断权力的丧失，以及边际成本的下降，使传统媒介的优势地位荡然无存。互联网的替代方案则是一个“多中心化”的模型——这个“多中心化”是“中心化(Web1.0)”与“去中心化(Web2.0)”博弈之后的产物，人人皆可创造信息分发中心。不过，根据分发权重的不同，这里面仍然会有热冷之分，用商业的话语来讲，就是市场份额的高低。

作为驱动器，桌面互联网对于长尾的分发模式历经三个阶段：门户索引、搜索引擎和社交网络，这三个阶段不是彼此替代——而是竞争与共存的关系。

门户的索引形态可能现在更多的被视为“反长尾主义”，但是门户模式的创造初衷，就是为了连接孤立的网站，以目录形式呈现给用户检阅，Yahoo(雅虎)即是“Yet Another Hierarchical Officious Oracle”(层级丰富的非官方指南)的缩写，只不过AOL后来引入的商业模式让门户走上了新闻媒体的路线，成为内容贫瘠时代的网站标配，依赖人工编辑的运营，使门户很快沦为劳动密集型产业。新浪总编辑陈彤曾经写过一本书，名为《新浪之道》，其实讲的就是新浪如何组建强大的编辑团队，一步一步跻身中国门户的第一梯队。

到了内容大爆炸的时代——专业生产遭遇瓦解，互联网进入无法逆转的极速膨胀阶段——逐级以频道区分内容属性并竭力堆叠信息，已经无法满足日益挑剔的用户，打破僵局的搜索引擎的诞生也注定不可避免。毕竟相比以目录来实施分发，“关键词”更具主动性和智能性，尤其是当网站数量进入爆炸时代，层级的负担越来愈重，往往需要在牵引用户抵达终点的过程中维持极为繁琐的判断中转，而搜索引擎的出现则让用户拥有了一键抵达终点的可能。由于“关键词”在理论上的无限性，所以Google建立在关键词匹配广告这一商业模式上的收入支点也有着无限性，雁过拔毛和聚沙成塔造就了Google的巨额盈利。

社交网络是搜索引擎看似完美的体系的撬动者，至少在当下表现如此。由于算法和数据的严密逻辑，搜索引擎在分发信息时通常都是“千人一面”，而且搜索是功能入口而非习惯入口，用户的访问动力起伏剧烈，低的时候(即无搜索需求时)甚至不如门户。社交网络则通过“好友”系统给用户提供了信息甄别的能力，借助个人兴趣取向来完成信息分发，确保了“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效果。然而，当下的语义搜索水准仍然有限，这让社交网络的商业价值难以完整呈现，诸如“在微博搜索盗墓笔记相关内容然后发现，广告位中的淘宝橱窗全都变成了棺材商品推荐”这种由搜索引擎延伸而来的匹配性广告，可适用性过低。

因此，门户、搜索以及社交网络之间的攻守，都是互联网的内部纷争，虽然各方都存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心，但是因为缺少赢家通吃的机会，所以战局多以拉锯而非颠覆告终。“门户已死”被唱衰多年，真正断气的没有几个，多数仍然进退得当;“搜索为王”口号响亮，却始终沦为寡头游戏，参与者数量稀缺，有着画地为牢的局限性;而“社交永生”的道理确实无懈可击，不过社交本身却是一件辛苦活儿，还不足以支撑互联网的半壁江山。

既不乏跃跃欲试干革命的后辈，自然也有吃穿用度保江山的先辈。以中国四大门户为例，左边是信息过载的现状，右边是用户迁徙的趋势，自恃老而弥坚的它们，都以个性化阅读为切入点，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延寿旅程。

最新的转型例子，是腾讯网。

腾讯网自从2012年网络广告收入首超新浪之后，就不曾再失去“最赚钱的门户网站”的地位，当传统媒体掀起逃离热潮时，许多南方系的骨干媒体人都被OMG给挖了过来。“今日话题”等特色栏目也超越了网络门户以采编为主要手段的内容输出，四大门户的阵营也分化为二：新浪、搜狐中规中矩，没有立场且从不出格，腾讯、网易高举高打，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是，在风格上做文章，充其量只能算是缝补工作，用户对“电子报刊”式的新闻获取形式的不满和疲倦，仍然欠缺解决方案。腾讯公司副总裁陈菊红(没错，她也是前南方系的媒体人)从2012年开始就启动了“下一代网媒”的改革历程，她的核心观念是：门户不再是用户的第一个入口，在门户上更新新闻，永远不及用户在微博上看到的更快。因此，经历时代变迁的“下一代网媒”需要为用户赋予新的访问门户的理由。

这个理由，在腾讯看来，是“我懂你”，而具体举措则是将门户彻底“产品化”。

5月15日，腾讯网门户首页迎来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改版，最为显眼的变化，是缩屏：原本动辄十屏以上的首页被砍到了五屏以内——长屏的信息堆砌，一直是传统门户的舒适区之一，更多的内容，意味着更多的点击和停留——腾讯不惜精简版面，目的则是为了聚焦用户的阅读区域，并重点突出个性化的内容交互。

在腾讯网首页的要闻区下方，“您有新资讯，点击看一下”成为腾讯读懂用户并反馈结果的试水，与其让用户迷失在“新闻超市”，不如让他们自己提交“采购菜单”——当然，用户并不会察觉到自己在什么时间提交了什么东西，腾讯的账号系统会记住用户的访问习惯及阅读偏好，使这里越来越接近“私人订制”。

换个角度，腾讯为门户规划的未来，是引入搜索的算法、社交网络的个性化等“先进生产力”，让新闻得以识人，而这又是一场通过机器挑战人脑的浩大工程。很多“XX猜”系列产品之所以破产，主要原因都是在于数据存量不够，仅仅通过用户的成百上千次点击就轻易判断他的口味，失误几率过高。诸如“昨天好奇看了几条文章出轨的绯闻，今天就被不停的推送娱乐圈八卦”等抱怨屡见不鲜，都是拜“交往不深”所赐。基于这点，腾讯的优势莫过于它的数据源是伴随用户多年的QQ号，这几乎等同于用户的个人网络档案，有着跨平台的庞大数据作为支撑，受临时性的变量影响就不会太大了。

同时，矛盾也在于此，如果弱化用户主动寻找新闻的动力，将内容的生产交由纯市场化制度来完成，那么门户是否会有着向“工具”退化的风险?至少，从Web 2.0概念刚刚兴起时就被不断尝试的个性化阅读，至今为止仍然都是小而美的玩物，在碎片阅读的环境下重塑中心，这很艰难。

无论如何，门户想要掀起一场席卷网络的“新古登堡”浪潮，借此逆转贬值趋势并证明Programmable Type的另一种未来，这是值得见证的实验。机器智能究竟可以将人心读到何种程度——直到足以否定造物主的存在的时刻——也令人兴奋。“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各位，现在能够真正理解这句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