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慈善只是“一次性善良”,罗一笑诈捐愚弄了谁?态度
你的善良,赶上真相的速度了吗?
在罗一笑募捐激起广大互联网中产阶级的强烈同情心和道德感之后不到24小时,故事就发生了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翻转。
据央视新闻报道,罗一笑于2016年9月在深圳市儿童医院血液肿瘤科确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在2016年9月、10月、11月三次入院接受化疗。截至11月29日,三次住院总费用合计为204244.31元,其中医保支付168050.98元,自付36193.33元,三次平均自付费用占总治疗费用比例为17.72%。
进行此次募捐的当事人罗尔还在四个月前确凿无疑地宣称自己有“三套房、两辆车,还有一家前程无限的广告公司”。
柏拉图说过,待人要仁慈,盖因你遇到的每个人都在经历鏖战。当事人是否正在经历鏖战我们并不知晓,但是,广大自以为善良的义人们毫无疑问陷入了一场天人苦战:我的善良错了吗?我以后还应该继续善良吗?这个世界还值得我继续善良以待吗?
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且让我们暂时去看另一条新闻。
和白血病儿童诈捐事件相映成趣的是,就在同一天,《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的年度十佳电影名单也甚嚣尘上地传播开来。每个自诩文艺青年和文艺电影爱好者的人都急不可待地分享这份名单,然后按图索骥地在豆瓣上标记上面的电影。然后,就和绝大多数 read it later 应用中保存的文章一样,这些电影就已经地停留在了“想看”的阶段。
Dear @fotogramas_es : if you leak our top 10, and it's too complicated for you to copy/paste correctly, just wait for our real announcement.
— Cahiers du Cinéma (@cahierscinema) November 29, 2016
当然,他们只是对这个新闻本身感兴趣,对新闻背后的电影,他们其实是兴趣寥寥的。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大约是永远注意不到《电影手册》对这条消息的辟谣的。他们在乎的只是分享行为本身,通过分享,他们参与到新闻和现实之中,新闻越大,于是,他们的参与感就越强,而其中的仪式感也就越郑重。
在互联网上,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社交网络时代,大家默认的共识是,分享是最能体现一个人存在和社会性的行为。
分享是即时的,又往往是举手之劳且可以口惠而实不至的,只要轻轻点击分享按钮,于是,每个人都能轻松地在所属的社群和共同体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体现出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他们分享的不是一条新闻,他们分享出去的是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们从微博、微信、Facebook、Instagram、Snapchat 等的分享里输入自己的世界观,他们又通过这样的途径输出自己的价值观。
换言之,“分享”已然成了互联网赋予当代人的新的最基本的社会属性。
老去的传统的一代被《纽约时报》和 CNN(此次大选中被大家冠上了 Clinton News Network 的美名)这样的主流媒体占据了视野,而新的一代则被Facebook 上的假新闻、微信上的公众号以及号称基于算法推荐的兴趣新闻应用进行了彻底的洗脑。
又何止耳濡目染当代互联网和社交网络成长起来的一代,在互联网无远弗届威力的影响力熏陶下,老一辈也已经开始脱胎换骨,大家共同跻身于一套通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互联网话语体系,在其中言行、思考和分享。渐渐地,在社交网络里,个体不再为个体,而是以社交网络上的行为融入到整体之中,他的言行、思考和分享都演变成集体化和大众化的。
演员王庆祥在10个月里在微博上的变化 来源:王庆祥微博(演员王庆祥是个典型的例子)
虽然专制帝制早已经推翻,但是查理十四的那句“朕即国家”(l'état, c'est moi)却在当代取得了异曲同工的共鸣,在今时今日的互联网中,我即人人,人人即我。于是,大家也同欢喜亦同忧,大家都有同一套感情和价值观体系,有同一套表达方式,有同样的愤怒和同情心,有同样的善良和表达善良的方式。
而当你脱离于这样的主流时,你岂不是少数派?当你的言行思想与大众集体相异时,你难道不正是异端吗?当别人在行善举为义人时,还要去理性冷静地追求其中真伪的你不是大众的对立派又是什么呢?
故而,诽谤包围之,批评侧目埋伏之,攻讦逼迫窥伺之。这样的境遇,某位昔日热爱登山今时已经被推下神坛的企业家已然遭遇过,还有谁胆敢去尝试呢?
于是,人人都选择最安全最没有风险最符合大众主流集体的言行和思想,裹挟在大众的非理性潮流之中,行善作义人乐善好施彰显道德感。
这就是互联网慈善最荒谬和最具讽刺性的地方。
在绝大多数时候,在互联网和社交网络上,人们从事之的原因并非他们的道德感、善意和爱心有他们自己想象得那样丰沛,而仅仅是因为别人都做了而已,在经由分享确定共同体和存在的透明的社交网络上,乌合之众之中的一员,群氓里的一份子,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冷眼旁观呢?
狂热和非理性源于集体的规训,这在互联网时代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以至于整个互联网都成了一座思想监狱和情感的疯人院,很少人能像安迪(Andy)那样矢志逃离已经被大多数人习惯的体制重获肖申克的救赎(The Shawshank Redemption),更多人则在像迈克墨菲(McMurphy)那样终究在飞跃疯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的过程中失败了,于是成为无脑人,因循守旧地遵守一切规则和范式。
于是,绝大多数人成了互联网中的“乡愿”,自以为善良有爱心充满道德感,实际上不过是“德之贼也”。
这些乡愿不问来由、不求真伪,不过惰于思考和行动而已,讽刺的是,即使这些人知道自己被骗之后,他们依然会皮里阳秋地将自己的行为冠以善良之名。仿佛只要出发点是善良,一切无知、非理性和狂热都能有了托词和理由,仿佛只要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于是就可以无视结果与过程中的欺骗、无耻和罪恶。
不,这些人只是为自己设置了一个泄气阀而已,只要通过互联网上的善良,他们仿佛就能宣泄掉自己在日常生活里或多或少的良心上的罪恶感、羞耻和过错,只要通过这样的义举,他们就能把自己的善良、博爱彰显无疑并成功地获得共同体中的位置,安全地融入主流大众集体之中。
这不正是互联网上的告解吗?这不正是互联网时代的唱诗礼拜吗?于是,善良、爱等本身在仪式化乃至公式化的过程中被彻底消解掉了。
然而,善良何时成了如此浅薄的东西,仅仅只是通过分享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行为称作善举,善良又何时成了如此庸俗化的东西,只要不痛不痒地表达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心关怀,就觉得自己足以称得上是义人,善良又怎么变成了一种以为只要自己出钱出声就能无视其中所有不合理和龌龊因素的大而化之的行为呢?
不,善良并非一次性用之即弃的,并非如此安全,并非如此庸俗和非理性。善良是要拿出南泉斩猫的勇气和意志的,绝不是偶尔的道德感发作和从众心理的结果,是需要去辩明真伪曲直去思考去实践的,往往需要持续甚至默默无闻的奉献才可能实现。
在互联网和社交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在谣言和制造新闻如此甚嚣尘上的环境里,每一次不理性、大众化乃至诈欺性的慈善和善良行为往往意味着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们理应得到的关注和帮助被瓜分掉了。
于是,这便成了互联网慈善的最大悖论和罪愆,我们慈善善良的对象并非由他们的严重和急需性决定,而是取决于表演力、关注和话题性,庸俗的、从众的、非理性的慈善和善良并非义人义举,不过是互联网时代的赎罪券而已!
这样的善良,乃是真正善良和义人义举的天敌。
这样的善良,其名为懦弱,为平庸,为愚蠢,为罪恶。
这样的善良,在这样的时代,如洪水滔天一般流布四方,而这正是需要我们警惕和反思的。
【来源:钛媒体 作者: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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